作者論述的中心主旨，由封面設計便一目了然：維他命色的糖果外皮包裹著空洞裡透出的邪惡三位一體──世界貿易組織、世界銀行及國際貨幣基金。在各界高呼貿易自由化、各國致力弭平貿易障礙的當代，這本揭露了壞薩馬利亞人想法的薄薄小書，既是一針見血的反主流經濟理論著作，更如《衛報》經濟版編輯，賴瑞．艾略特所言，是對於執著於成長和全球化「一體適用模式」人士的一記當頭棒喝。而開發中國家，也該是從富國編織的全球化美夢驚醒的時候了。
作者張夏準，被譽為「最近十五年經濟學界最令人興奮的思想家」，出身二戰後世上最貧困的國家之一──南韓。他筆下描述的童年生活，與我從父母口中所聽到的上一代兒時回憶，竟不謀而合地如此相似：家家戶戶生活資源匱乏，大部份人口以基礎農業及工業糊口；計算機是昂貴的禮品，香港是距離最近的天堂。在這些所謂的「落後國家」眼中，英美、歐洲等已開發國家既是文化上的強勢者，亦是經濟模式的典範。於是，它們無不爭相仿效其發展方針，在接受外援的同時，也逐漸落入貿易自由化的束縛。
然而，看看全世界最早工業化、同時也是最早開放自由貿易的國家英國，所採取的策略：一方面傾政府之力補貼羊毛生產及製造；另一方面，以高關稅保護國內產業，防止他國產品傾銷；限制由蘇格蘭進口羊毛，進而拖垮蘇格蘭的羊毛產業；並禁止殖民地如美國研發當時視為高科技的鋼鐵製造技術，以打壓其工業發展……要是沒有亨利七世毅然決然地以政府干預力扭轉產業發展，要是沒有漢彌爾頓的「初生產業保護論」，英美現在不會站在世界經濟的巔峰。歷史上最成功的兩大經濟體，其實具有最深的保護主義色彩。
在攀上富裕的制高處之後，這些戴上面具的壞薩馬利亞人便「踢掉梯子」以防他人循相同路徑跟上，鼓吹低關稅、全球化、貿易自由化。於是，開發中國家半推半就地被套上一襲「集新自由主義的正統經濟理論之大成」的黃金緊身衣：國有企業民營化，維持低通貨膨脹率、精簡政府官僚體系、維持預算平衡、推動貿易自由化、放寬外國投資規範、降低資本世界管制、開放匯兌、減少貪腐及推動退休金民營化……這套令窮國處處掣肘、四面碰壁的規則，正適用在富國利用邪惡三位一體築起的利己主義國貿遊戲中。
把六歲的兒童丟進職場令其自謀生路，美其名為訓練獨立自主性、提早面對社會競爭以提升其發展力，實際上是任其自生自滅的愚昧做法。同理可證，國家內部的初生產業同樣需要國家的遮蔽保護，阻絕過早侵入的國際競爭、挹注國營體制及政府資力，令其有足夠時間精通先進科技和打造有效的組織，以勝任高科技、高報酬的工作。然而現狀是：自由貿易經濟學者聲稱開發中國家的生產者面對愈多競爭壓力愈好，因為這樣有助於刺激他們為了生存而提高生產力，免除保護措施造就的自滿和怠惰。當開發中國家欲以保護主義揠助國內產業，富國便一面搬出世界貿易組織的大帽子壓制、一面以世界銀行及國際貨幣組織的援助權限做為要脅，雙管齊下，甚至將觸手伸及他國內政、軍事，因為「任何政策決定都與經濟發展有關」。
實際上，書中引用的大量數據顯示，在簽定諸多自由貿易協定、貿易自由化條約後，開發中國家的日子反而更加淒慘；墨西哥、象牙海岸、辛巴威等都是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儘管對某些開發中國家如印度、中國而言，逐漸進行某種程度的貿易自由化是有必要的；但先前運用適當保護主義豐滿自己羽翼的國家如日本、南韓、台灣，現在已經在享受經濟奇蹟的成果。作者一句以鏗鏘有力的論述做為小結：「在保護主義進口替代工業化這段『糟糕的老日子』期間，開發中國家的平均成長率，雙倍於今日暢行自由貿易的時代。對開發中國家來說，自由貿易絕對無效。」
官僚體制的清廉或貪腐、人民呈現出勤奮或懶惰的文化特質，這些並非決定經濟發展成功與否的主因，反而是處於相輔相成、共同扶持成長的關係。貪污的領導人可能帶領國家走向繁榮，廉潔的政府也可能搞垮國內財政；現在被視為世上處事最嚴謹的德國民族與日本民族，在幾十年前卻予人懶惰散漫的印象。以外力強制干預一國內政，並隨意標誌上刻板印象的標籤，既是不正當的干涉、視野也過於褊狹。不幸的是，當今國際舞台上聞富國號令起舞的現象，不勝枚舉。
本來對經濟學涉獵不多、只有粗淺概念的我，讀畢掩卷，對於目前鋪展出的國際局勢，又多了另一番觀點、另一種解讀角度。雖然此書重心放在對新自由貿易主義論者的迎頭回擊，然而自由貿易主義非無可取之處、保護主義亦非零缺點的萬靈丹，顯而易見；作者未放太多心力探討如何於此兩者間取得適當平衡，殊失可惜。不過，廁身於書店架上諸多枯燥的自由經濟主義著作之列，於淺顯易懂的文字中間夾真實有力數據的本書，對於欲了解自由貿易正反利弊的入門者而言，確是不可不讀的作品。
留言列表
【不安於室 • 旅遊】 (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