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寂寞星球上坐著看花 Awaiting Scenery on Lonely Planet

終於斷斷續續、跌跌撞撞地把我的奇幻之旅完整記錄下來，

驀然回首，已過了6個月：一個學期加一個暑假。

有人好奇地問，「為什麼你的遊記寫了那麼久啊？」

除了因「動作太慢」這個答案而苦笑，其實還有些別的－－

我在花時間慢慢地咀嚼從印度吮來的每角視野、每聲對話，

將所有的所有消化殆盡後吸收養份，蛻變進化後新生。

最後轟轟烈烈的終極旅行之所以能成行，真的靠許多因緣際會。

其實，在出發前倒數幾天，我非常認真地想要轉身背對一切：

感冒戰火在我頭上打得正熾，過慣了每天上下班的規律日子；

在計畫仍只是空談、行程還是杳然、心防越來越脆弱的當下，

也想過就這麼安逸生根直到回程，甚至改機票日期提前離開。

我在日記裡寫道：

「突然非常想要提早回台灣，即使放棄最後一周的旅遊也沒有關係；

我來的首要目的本來就是為了體驗當地生活而非旅遊，

住在巴羅達的這段時間覺得已經充分體現了這個目標；

加上在印度旅行是件十分累人、而非輕鬆愉快的事情，

懾人的美景是短暫的，背後往往都是長時間的車程和規劃，感動也維持不久。

況且去著名景點也只為了滿足自己到此一遊的心態，其實不需要這麼從眾的。

在開學前希望有段時間休養生息、回家一趟，

不想把自己搞得累個半死，回台灣又要迎接新學期的挑戰。」

是的，旅行看似放鬆愜意，其實過度服用也是會有副作用、後遺症的：

「如果旅行類似人生，那麼旅行也有旅行的生涯。就像人的一生有幼年期、

少年期、青年期、壯年期、老年期般，漫長的旅行也會有類似的變化階段。

什麼事物都覺得新鮮、任何小事都會感動的時期已經過去。

代之而來的是，只有一路上走過的地方記憶變得鮮明。……

我在漫長旅途中偶然邂逅的年輕旅人，幾乎毫無例外的都渾身滲出濃濃的疲勞感。

這些人因為長處異鄉，體內深處不知不覺累積了疲勞。

疲勞磨損了他們的好奇心，對外界毫不關心，甚至連原來的旅行目的也蕩然無存，

只剩下從一個城鎮移動到另一個城鎮的機械式反應。」

《深夜特急》這番話說得實在是太直接精準、一語中的了，

在陌生的異鄉因隨時準備面對突發的挑戰而神經緊繃太久，

可能造成「對任何事都歇斯底里」和「對任何事都無動於衷」兩種極端。

現在想來，在日記裡寫下那幾行字句的我，可能已經浮現前期症狀了吧？

幸好我最終沒落入繭殼裡，仍睜著清亮好奇的眼睛，看盡最後一滴印度。

看了我的部落格後，Paul說：「你真有包容心，把印度寫得好夢幻哦！」

在被稱為「終極背包之旅」、去過的人不是愛極就是恨極，

甚至人稱「INDIA=I Never Do It Again」的印度，

我很慶幸親走一遭後能自我歸類在「喜歡（超愛）印度」的那邊；

我獨一無二的夥伴們，在成就這趟獨一無二的旅程上，功不可沒。

在出發前2天，我卯起勁、鼓起荒廢已久的三寸不爛之舌，

以背水一戰的心情說服因沒伴而打算放棄終極旅行的Jeff：

「想要早點回家、回歸日常生活、準備開學的心情，我懂。

生活中的瑣事等暑假結束後仍然天天要做，直到煩膩不止；
但是此時此刻此地，在這個年紀，跟我和Paul一起去旅行，

可是生命中錯過就不會再有的機會！」

這何嘗不是我的真心話！或許這就是日文中「一期一會」的真諦吧：

人的一生中，每瞬的相會都僅有一次；因此每次聚首，都是獨一無二的。

回台灣後，在FB上看到兩位EP經時間沉澱出的心得，覺得很棒。

一位看到旅遊節目的瓦拉納西特輯，鏡頭映照出熟悉的那個城市，

彷彿穿越螢幕故地重遊，吹拂恆河的微風、嗅聞火葬的焦味，

於是有感而發寫下：「這就是Exchange；

有時真正的價值不在去的當下，而是在回來後的感動及想念。」

而另一位則感同身受、深入肺腑地回應：

「 X後，當再次聽到、看到、收聽到來自那個國度的一切，

會不自覺欣喜若狂去翻找自己那鮮明的記憶，拿出來品嘗一遍，

然後滿懷感動地思念著它，像自己的第二個家一般。」

Xchange能帶給人這樣持續盪氣迴腸的感動，旅行何嘗不是如此？

對於與異國緊密貼融交流至斯的這兩句敘述，我不能同意更多。

2011年2月28號下午2點31分，我步下吉隆坡至台北的飛機，

對於自己的雙腳已經踏住台灣土地這件事，尚無真切感受，

就這樣毫無預期地撞進於初春時分仍籠罩台灣的十幾度低溫裡：

熙來攘往的人群，是毛呢大衣、厚夾克、圍巾、口罩全副武裝；

而我則穿串珠無袖棗紅上衣配孔雀綠的古吉拉特式圓裙，

趿駱駝皮夾腳拖、以蘋果綠披肩覆住光溜溜的兩條手臂。

（據來接機的弟弟供述，當時他「震驚地想裝作不認識」）

此時我顯然還沉浸於返抵國門的喜悅中，無暇顧及其他；

在接駁機場與桃園高鐵站的統聯上，搖搖晃晃、虛虛實實之中，

鬆了一口氣的虛脫感才突兀地襲來：這趟旅程，真的結束了。

而直到現在，6個月整、184天之後的今天，

我才能真正無罣無礙地放下心：對印度的眷戀牽掛，真的結束了。

當然，寶萊塢電影還是照看，naan還是照吃，kameez還是照穿，

不同的是，我從印度畢業了，並準備好迎向下一個誘人的國度－－

這種時候，電影都正在播放工作人員名單、書頁也已經翻到跋了：

感謝這一路走來一直在台灣支持我、鼓勵我撐下去完成它的家人們；

感謝曾一起共患難的室友及旅伴們，Jeff、Paul、小宋、Jerry、Yao……

感謝每一位曾在印度相識結緣的你和妳，不分印度人台灣人大陸人，

謝謝你們共同織成這片我會珍藏一生反覆溫習的，一期一會的回憶。

【行腳】印度奇幻之旅-尾聲：繞樑餘音